曹操在戏曲舞台上的白脸形象似乎是“永世不得翻身”了。尽管郭沫若写过《蔡文姬》,想放他一条生路,但在戏曲舞台上他却仍然只能是白脸。
读《三国志》,对曹操似无恶评。陈寿写完《魏志·武帝纪》后评道:“运筹演谋,鞭挞宇内,揽申、商之法术,该韩、白之奇策,官方授材,各因其器,矫情任算,不念旧恶,终能总御皇机,克成洪业者,惟其明略最优也;抑可谓非常之人,超世之杰矣。”当时的撰述,唯吴人所著《曹瞒传》竭尽其讥讽嘲弄、挖苦攻击之能事,作者既系敌国,编造在所难免,倒也并不奇怪。
后世讨厌曹操,大抵是正统皇权的维护者。尽管他们也都是马上得天下,抢来的皇位,一旦暂时坐稳了宝座,便希望这个位子能传诸万世而不绝。所以,成功的篡权者永远憎恶一切其他的篡权者,于是,曹操便遭到了他们一致的憎恶。这情况愈到后世愈加严重。
宋朝有个叫穆修的,山东人,中过进士,但只当过一任小小的司理参军。他有一篇《毫州魏武帝帐庙记》对曹操大有好评。他说曹操“建休功,定中土,垂光显盛大之业于来世”,又说“惟帝之雄,使天济其勇,尚延数年之位,岂强吴庸蜀之不平”,还说,“至今千年下,观其书,犹震惕耳目,悚动毛发,使人凛其遗风余烈”。这些见解与陈寿的评价相去不远,宋、明之人尚能容忍,但到了爱新觉罗·弘历(乾隆)编纂《四库全书》时,这些话已成了“奖篡助逆”、“大乖于名教”的悖逆之词了。于是,《四库全书》的《穆参军集》里,便奉旨“刊除此文,以彰衮锁”,再不许后人读到这些文字了。
骂曹操是圣意,赞扬曹操则是悖逆。在任何一个时代,统治阶级的思想都是统治思想,民间的文艺作品也一样摆脱不了统治思想的烙印,曹操脸上的白粉就永远洗不去了。永厚的画大约是从“任你奸似鬼,也要喝老娘洗脚水”这句俗语点化而来,虽然是皇上的洗脚水,那味道也同样是不好闻的。
时代早已变了,不仅是对曹操,包括对充斥于戏曲中的那一套忠孝节义的陈腐说教,早该有一种新的认识。今天的年轻人,评判历史已有着另外的观念。在旧时引起过观众普遍共鸣的那些东西,已不能引起今天观众的共鸣,京剧之所以观众———特别是年轻观众———甚少,思想上的隔膜也是一个重要原因,我们是不能一味地怪罪年轻人的。京剧的改革倒不在于硬去搬演它所不能承担的现代剧,但引入新的历史观念,排演新的历史剧却是完全必需的,否则,它只能衰落———无论我们如何为它惋惜。